此为防盗章 辛辛苦苦拿来的药, 绳子一下子就散了, 一包包的掉在地上,纸团子开口,那老太看着, 不过是几味寻常药。

心里也清楚, 这世界上哪里来的救命的偏方, 不过是抱着些微的心思,给大家一个安慰罢了。

伴随着这莹莹白雪, 那拉氏终究走完这短暂的一生, 且心头抱着无限的遗憾,恨不能再活几年,最少要看着老三能有个人样子。

孩子们一哭,大院里都知道,大概是人没了, 能起来的就起来了, 这样子的事情, 邻里之间帮把手,是个情分。

东厢房的田嫂子,天下少有的朴实人, 推了推身边的汉子,“快起来了,我怕是那边那太太去了。”

田大叔一个机灵, 抬头往外面一看, 那家灯火通明, 窗户缝溜进来的冷气,不由得心里面叹气,这当家的太太走了,剩下的不过是苦了孩子。

“快穿衣服,去给收拾收拾,帮着照看一下孩子。”

田嫂子一边穿衣服,一边心里面难受,突然就抬头看了一眼丈夫,期期艾艾的,“你说,会不会是老三啊。”

宋家老三,那遇春死都放不下的小女儿,大家都没有见过,只知道养着一个生下来就不行的病秧子,为了能活平日里是不见人的。

老一辈讲究,孩子要是不好养活,那就不要人看见,一怕是见的人多了,被阎王爷记起来了,只怕是要勾了命去。再一个,要是真的养不活了,大家相处多了有了情分,以后只怕是要好一顿伤心。

索性这老三生下来身子就不大好,就一直养在隔间里,这么多年,竟然是没人见过,那家为了好养活,对外也只说是个男孩子,不说是女孩子。

当年那老太重金请了个喇嘛,只说是不要人见,当个男孩子养着就好了,最少要人知道。那老太奉为圣旨一样,愣是没给外人看一眼,满人就是信喇嘛。

所以,田嫂子竟然是没见过老三,只知道是个病秧子,并且眼看着要断气的那种,心里面到底是盼望着那遇春活着的。

田大叔眼睛一瞪,“赶紧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都是可怜。”

可不是可怜,无论是谁去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老三只怕是以后好日子到头了,这么多年都是靠着当妈的伺候着,这当妈的没了,以后谁有那心思整天伺候着啊,跟着去了也是早晚的事情。

那遇春结婚了就没工作,家里就靠着丈夫养家,伺候着老三这么多年,用了全部的心思,就这样老三还是半死不活的。

这半死不活的老三,真的是吊着一口仙气,家里面顾不上她,外面忙的跟陀螺一样,只她屋子里面一方死寂。

宋清如迷迷糊糊的转醒,晃晃悠悠的看了一眼这屋顶,上面白色的墙面,绘着彩绘,几种昆虫福兽,描摹的金粉已然褪了不少。

除了眼珠子转悠,半个时辰竟是一动也不动,不是不想动,只是身体根本就是鬼压床一样的沉,宋清如心想,只怕这前身是个病秧子,但就只是这样,她心里面也是不停的阿弥陀福。

前世求神拜佛,才有现在重生的造化,不管是哪里,总归是活着,她已经是满心的欢喜。

那老太掀开帘子来看,心里面记挂着老三,外面好些人来帮忙了,她也算是歇口气,赶紧来看一眼。

给仔细阖上门,屋子里面暗沉沉的,能看见炉子底部红彤彤的火炭子,家里就是再拮据,也不曾在寒冬腊月给老三断了火。

走近了一看,竟看到老三明亮亮的眼睛睁着,里面一股子精神头,枯木逢春一样的劲儿。

“老三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得带着你去看你妈最后一眼。”

宋清如什么都知道的,那遇春的音容笑貌俱全,一幕幕闪现,只得感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再抬眼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想着自己从现在到以后,都是这家人的亲生孩子一样,那遇春就是她生母,从一个孤魂野鬼到一家子,不过是片刻功夫,却是已经感同身受了。

那边那老太看着老三只是怔怔的流眼泪,吃傻了一般,又心酸又害怕,前个儿老三就是听到那遇春没几天的日子了,一时之间受不了刺激,喉咙里面呕出血来,怕家人担心,硬生生咽下去了。

本来三分能活的身子,立时就坏了,成了一口仙气吊着的苦命人,家里人都怕老三,怕她跟那遇春前后脚走。

那老太揽着她,扶着肩头,瘦骨嶙峋的咯人,“三儿,你莫怕,要好好的,你妈盼着你活呢。走的时候最放不下你,只愿你长大成人啊。”

即使宋清如是个外人,这会也是泪丝涟涟,挖心的疼,就在刚刚,她失去了母亲,两辈子唯一的母亲。

她自己抬抬手,竟然能动几分了,给那老太擦擦眼泪,“姥姥,我好着呢,以后也好,你也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我穿衣服,要起来送送我妈。”

老三整日在个隔间里,也不能起床,只能在床上躺着,加上天冷,也不出门,生怕得了风寒掉了命。

那遇春就这样害怕冻着闺女,给做了薄薄的贴身的夹袄棉裤,要起来还要外面穿一层老棉袄老棉裤。

宋清如自己没力气,恍恍惚惚跟个青面獠牙鬼一样,都是病的,没个好气色,她至今也没来得及看自己一眼什么样子,也不在乎了。

好容易穿起来了,外面恰好没人,大家都去外面搭灵堂了,那老太看老三走路都是软的,想着抱起来,竟然也没力气,六七十的老太太了,哪里来的力气。

“没事,姥姥,我自己走过去。”

人就躺在地上,地上是一个床板子,北地的规矩,人要是不行了,大厅里面放个底床板,就是等着穿寿衣了,死在床上的不吉利。

走到跟前,宋清如不知道多久,已是满头的虚汗,看着那遇春躺在那里,穿着红色的寿字唐装,下面是摆裙,两手交衽,只是一双眼睛还没全闭上。

宋清如伸手去合眼,竟是不能。人都不闭眼,得多不甘心啊,“妈,你闭眼啊。”

声音几进哀求,闭眼啊,闭眼才能投胎转世,才能忘却今生,才能下辈子幸福安乐。

数九寒天,外头已是一整天扑扑簌簌的鹅毛大雪,到了晚间,竟然还没一点停歇的意思,这一场寒冬,俨然是到了极为冷酷的时刻。

那遇春已经三天吃不进东西了,撑着到了这时刻,已经是一副枯木样子,神仙来了怕是也不好活。

三十多岁的妇人,曾经的滋润红颜现已经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了,浑浊的眼睛半开半合,蜡黄的肤色紧紧包着骨头。看着就是一股子巴巴的可怜劲,今个儿话都说的不行了,数着日子就等着闭眼睛了。

到了这会,却是有精神了,侧着脸看了看外面银装素裹,白莹莹的六瓣雪花儿照应的屋子里面朦胧的亮堂,她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只觉得这大雪只怕是不吉利了。

“妈妈,累了你了,跟了我一辈子,却不想我先你一步了,帮我把孩子们都喊过来吧。”

话音刚落,自己已经是泣不成声,满脸的明亮,全是泪珠子趟过的苦。

这么正当年的一个妇人,却是得了病的人,自从一个月以前倒下来,就站不起来了,越来越重的病情,流水般的钱出去了,竟然没什么效果,都说是要命的病,家里好好养着罢了。

天意弄人,这个年纪,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家里面的孩子罢了,她抬起头,隐约看见里间床上,大红的绸缎被面,金丝红线的龙凤双喜,稳稳当当的盖在那里,微微的鼓起,不由的心里面大恸。

这是新婚时候的被面,一直舍不得用,前面俩孩子都舍不得用,可是老三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大一点了,她就拿出来给老三用了,这样寓意极好的东西,她是盼着老三身子康健呢。

她这是临终前,想着嘱托孩子们一番。托了那老太去喊一下孩子们,一会两个孩子就站在跟前了。

一个是大儿子,娘的心头肉。排行第二的是大女儿了,这也是娘的小棉袄。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摸摸这个,再去摸摸那个,千般的舍不得,那老太在边上看着,一个劲的撑着,说着安慰的话,其实心里也知道,大概就是今晚了。

“女婿还没回来,听说一个偏方,今下午就去了,那地方远一点,只怕是半夜里才回来。你且撑住了,到时候一定是药到病除。”

那遇春嘴角一闪的笑,对丈夫没什么不满意的,少年夫妻,这些年不说是恩恩爱爱,但是也是相伴相守。

“我怕是不行了,你们父亲我不担心,我活着对的起他,死了也不叨扰他。”

话到这里,略一停顿,眼眶里又是莹莹的泪,断珠一样的滚下来,阎王爷只怕是个狠心人,世间多少悲伤事。

那遇春先去看老大,“你是长子,当哥哥的,下面两个妹子,要有当哥哥的样子,以后莫让人欺负了两个妹妹去。”

又去看老二,老二已经是强忍着哭声了,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青砖上面已经是一窝子小水潭。

“你是女孩子,我不能看着你出嫁,是我的罪孽。你要跟你哥哥相互扶持,便是再多的苦,也要记着亲兄妹。照顾好自己,到了年纪找个喜欢的人结婚。”

两个孩子不敢开口,一开口便是嚎啕大哭,怕把母亲那即将要走的魂魄惊走了。

两个孩子跪下来,那逢春还是眼巴巴的看着里间,那里躺着的是老三,药罐子一样的老三,现在还不省人事。

“老三只怕是不行了,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当兄姐的,多看顾她吧,要是日子熬不下去了,便送着她走了吧,我在那边等着,总不至于让她孤单。”

她的老三啊,最疼的就是老三,生下来就是养不活的,现如今这么大了,当妈的要是不在了,谁能舍得那么多的药钱,谁有那么多耐心嘘寒问暖,谁又能给她一口热饭吃,一碗热汤药啊?

真的是,恨不能带着老三一起去了算了,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样的苦,她的老三只怕是要磋磨死。

但是到底是娘的心,不忍心啊,终究是有一丝儿的希望,万一以后,老三好了呢,身子康健了呢?

老大老二已经是跪下来了,一边一个拉着母亲的手,“妈,你会好起来的,爸去拿药了,那偏方吃了就好的,撑住了就好了。家里面您别担心,我跟大妹好着呢,便是小妹,我们也能照顾的好了。”

那遇春说了这一通话,已经是不行了,脸色纸片一样的开始掉色,眼巴巴的看着里间,她想去看一眼老三的,但是起不来了,家里面老弱病残的,扶她起来都没力气,也只能看着那金丝红线的绸缎被面。

那老太坐在床尾,斜对着那遇春,这孩子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脊梁骨了。

“你莫担心,我老婆子一把骨头也有几两沉,只管给你看好了三个孩子,不成人我不咽气的。便是女婿要找个后娘,我也是赖着不走的,我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也可以,后妇进门了,也不能赶着我走。”

点了点头,那遇春听着前门院子里隐约有狗叫,那老太一下子站起来,急着往外走,“怕是女婿回来了,一定带了药,我去迎他。”

门开了又关,有一条缝隙,自行车的铰链声已经近了,只是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刻,她撑着抬起了上半身,拼了命的去再去看一眼里间,到死竟是闭不上眼了。

老大老二只盼着父亲推门而入,待着转头一看,那遇春已经是没了气息,到底是没赶上。

俩孩子立时恸哭,嚎啕的嗓子眼里面浸了血一样的痛,椎心泣血啊。一时间门外的人男人听见了,竟然踉跄了一步,膝盖磕到了门槛上,门恰好开了一半,看见里面躺着的人。

再加上王三姐儿作证,信誓旦旦的在那里指证,“就是她不知道检点,败坏风气,我不止一次见到她跟有妇之夫勾搭,晚上偶尔也能看到影子,对主席保证,这是破鞋,今天举报,就是请求上级能够对她进行教育。”

何寡妇跪在地上,头发散乱一地,早起来还没洗漱,就被拖出来了,鞋子还在脚后跟上没提上。

“三姐儿,你说话要讲良心,我做没做过你说实话啊。一院子的街坊邻居,你空口说白话,要遭报应的。”

王三姐儿跟个英雄一样,站在门口,只对着带来的人说,“证据就在屋子里,资本家做派,现在还要大家同情,进去找找看就知道了。”

一群人就跟抄家一样,一窝蜂的进了屋子,这一进去,可不是看什么都不对劲,墙上挂的字画,喝水的杯子,就连当初丈夫留下来的遗物,都成了奸夫的了。

何寡妇被人啪啪的打嘴巴子,跪在院子中间,头发被剪了一般的阴阳头,立时脖子上就挂了一双破鞋。

楠楠到底是个姑娘,有嘴也说不清楚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中院里的魏大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声地劝着三姐儿,“三姐儿,咱们都是街坊,纵然是不对,也不能这样子啊。你多少看着就算了,出口气罢了。”

谁知道三姐儿竟然是个心黑的,只在阳光底下露着小虎牙,竟然是吃人的老虎模样,“算了?什么算了?我这叫为民除害,对大家都好,说的都是事实,你要是再偏帮这寡妇,只怕是包庇,一伙的是不是?”

谁敢接这个话,魏大娘立时就远远的走开了,一院子的街坊邻居,到了此时才发现,三姐儿跟王太太到底是不一样的,王太太嘴巴坏,平日里惹人烦,但是寡妇养家不吃亏也理解。

楠楠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隐约听见有人说是报复。

是啊,就是报复,因为那天的事情,因为她跟三姐儿的男朋友好了,是她害了她妈。扑通一声自己跪下来,伏低做小给三姐儿磕头,“是我不对,我那天不该跟你抢,你放过我妈吧,你说你刚才说的话,不是要我妈去死吗?”

贴身的棉袄山上面全是冷汗,在寒风里面,尤为可怜,一阵冷一阵热,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跟三姐争那一口气,也没想到三姐能干出来这样的事情。

大家冷眼看着这王三姐,竟然是个害人的玩意,凭空着一张嘴,就把何寡妇搞得家破人亡。

何寡妇这些年就一心一意带着孩子过,早年的事情谁也不会说,毕竟都没见到,谁想到三姐儿竟然是个夜叉,说何寡妇偷人有鼻子有眼的。

院子里就开始了□□大会,逼问何寡妇奸夫是谁,这何寡妇哪里能说出来,咬紧了牙关不说话,红袖章就动死刑了,一时之间,会馆里竟然是没人求情,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因为见识了三姐儿翻手为云的本领。

背地里都送了个外号,叫老虎。

何寡妇□□了三天,本来体格尚可的人,竟然佝偻着跟个老妇人一样,屋子里面什么东西都砸了,楠楠也不能去上学了,□□的时候她得看着,除非是断绝关系了。

何寡妇自己含着泪,低着头嗓子都哑了,“断,断,她不是我闺女,你们别管她了。”

楠楠不断,何寡妇自己断了,不想着拖累闺女,一辈子的罪,这几天都受了,看着可怜的不行。

宋家氛围也是别样的沉重,宋清如怕死了,就怕这个,她开始觉得这一直没有波及到皖南会馆,就觉得这一场运动应该不是那么可怕,只是特定人才受了委屈,因为这个大院一直很有生活气息,没有那些腌臜的东西。

谁知道,不是没有,是还没有开始而已,一场自上而下的运动,现在才慢慢的蔓延到高峰时期,从高层一直到北京城里面大大小小的胡同里,皖南会馆也不能幸免。

早年雕花的窗户,上面合页上雕刻的人物典故,都没有了人头,全部都成了无头的人,意味着洗心革面。

还有那天顶上面的描金绘彩的五福,全部都给泥巴糊上了,就跟打了一块补丁一样,别样的难看。

宋清如在家里转悠了几圈,没事就转悠,听着那老太私底下可怜何寡妇,她生怕自己家里也这样,把一些能让人说嘴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就连宋清婉,平日里见了王太太,都是不理的,现在都要给个笑脸,打个招呼才好。

夏冬梅也吓到了,想着以前为了洗床单跟王太太拌嘴,自己洗了衣服,也不在院子里晾晒了,只是放到院子外面,要宋清如给看着别让人偷走了。

宋清如闲着没事,就从后窗户那里看着一帘子的白床单,隐隐约约老是觉得不好,但是私底下问过宋为民,宋为民也只是安慰她,家里没什么好让人说的。

大概是想多了,她觉得自己大概就是心眼太多了,还暗戳戳的把粮食藏了起来,每次用的时候她捯饬很久才拿出来。

太红旗喜欢站在窗户口那里吹风,突然有一天就出现了白床单,日头好的时候,还能看见这床单后面似乎有个人影,一动不动的大白天怪吓人的。

他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看见桌子上一盘子山楂,目光沉沉,突然就记起来了,老觉得自己窗户对着的那一家子整天跟闹鬼一样,他其实好奇心不大有,但是这次是真的纳闷了,就是想破了脑袋,太红旗大概也想不出来。

宋清如这性格其实蛮奇怪的,自己藏着一肚子的问题,每天都在烦恼,知道的多当然比别人看的远,其实跟同龄孩子一点也不一样,只不过是病怏怏的,加上母亲刚去世,家里人倒是没多想,以前就阴阳怪气的,现在好多了。

“你那件羊毛衫怎么不穿,是太小了还是怎么着啊?”

江长源打量着孙子,觉得过年又长高了,大概是太小了,买衣服就不能正好,不然年头年尾就不能穿了。

太红旗瞬间不想说话了,他那羊毛衫借给孙子了,孙子第二天倒是真的去看那女的了,也不知道傻乐还是怎么着,路上自己摔了,又雪水又是泥巴,那个寒碜样,太红旗直接送给孙子了。

孙子倒是回家洗了洗,照样皱巴巴的穿在身上,觉得不是一样暖和吗?

“没有,天气都热了。”

江长源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北地里春天短,似乎是风停了的瞬间,眨眼间就是暖春了,来不及淅沥几滴雨水,又开始了蝉鸣。

爷俩相依为命,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也是别样的温馨,只是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叫声,又尖又细,紧接着是一阵嘈杂。

太红旗顿了顿筷子,觉得糟心,大晚上的不知道闹腾什么,把碗里的红烧肉巴拉着吃了。

倒是江长源叹了一口气,“现在形势越来越不好,你在外面也要注意点,这些人就跟没脑子一样,不知道猖狂什么,今天去整这个,明天去修理那一个,瞎忙活。”

话说的隐晦,太红旗却是听得明白,点点头,“您放心吧,我有什么好让人说嘴的,我可是朝鲜的。”

江长源虎着脸,“什么朝鲜的,你小子就知道气人。”

亲孙子不能认,只说是收养的,其中滋味,自己知道罢了。

那边宋清如刚坐在炉子边上,慢慢的烤火,一屋子人吃了饭都在小隔间里,暖和一会,等着一壶水烧开各自洗漱了才睡下。

清贫的家里,半饱的肚子,但是因着这些微的温暖,倒是格外的温馨,宋清如最喜欢的就是这会子,她大多数时候就是听着,听大家说话,什么都喜欢听,都觉得新鲜。

结果万万没想到,担心的一切还是发生了,看着水要开了,宋清如就起来想先去窗台上拿水杯,有点口渴了。

刚站起来,就看到院子里进来一群人,惨淡的夜光下面,只有胳膊上的红袖章,刺眼的厉害,后院不大,那架势竟然是直接冲着宋家来的。

这小怂,一时之间只能够嗓子眼里喊一句,伴随着一声踹门的声音,宋家也被拉入了泥潭。

宋为民赶紧走出去,“这么晚了这是干什么,我们家里没有什么东西的,一直是拥戴社会主义。”

话说的极为温和,就连臃肿的身体都有些弯曲,似乎站的矮一点,人家就能手段温和一点。

“嗬,还敢说,你是敌特,是国民党的军官,这么多年竟然没人发现。”

刹那间,宋为民脸色惨白,不知道被谁碰了一下,倒在了地上,马上就有人拿着绳子绑起来。

家里人都在呢,那老太只揽着宋清如,一个劲的摸着她的头发,“没事,没事,你别怕,就算有事也跟你没关系的。”

宋清如心里面咯噔咯噔的,她直愣着眼睛看着前面,就跟一个闹剧一样,一时之间恍惚了,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代呢,这其实只是一个历史是不是?

她看着王三姐居高临下,插着腰指着宋为民,就跟以前的判官对着死刑犯一样,看见宋清林被人推开了,碰到了椅子,又看到宋清婉去跟王三姐扑打,最后被婶子死死的抱住,一起瘫在了地上。

举目四看,乱糟糟的,竟然是离魂一样,王三姐疾言厉色,指着那老太,“老太婆一个,竟然没看出来你是满族皇室的,活到这年纪,不知道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罪该万死。”

一切都乱了,邻居都没有敢过来的,这闽南会馆已经变天了,大门上传承百年的对联成了春风里渣滓,一吹就散了,换成了张贴的歪歪扭扭的劣质品。

“庙小神灵多,池浅王八多。”

这是王三姐说的,别看着会馆不大,但是里面的坏分子多了去了,宋家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王三姐现在已经神气的不行了,满院子里的人都要经过她的眼,生怕被她顶上了。

所以宋家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人出来说话,那老太自己拍着地面,忍不住仰天嚎哭,“这还有没有天理啊,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上年纪的老太太,声音里面包含着几代风云的沧桑如同惊雷一声,宋清如跟自己说,这不是梦,这是现实,这些受难的都是你最亲爱的人。

她觉得自己是怂,什么都怕,胆子也不大,最喜欢贪生怕死。但是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于是对着王三姐就冲上去了,最起码不能这么随意打人。

可是还没等着开口,王三姐就跟刚看到她一样,确实是第一次见面,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见过宋清如,想了一下才觉起来,“这是你们家的病秧子吧,没想到还活着啊?”

“是,我活着,你最好不要气我,不然我死了,你们都是害死我的人呢。”

宋清如梗着脖子站在一群红袖章面前,气喘嘘嘘面色惨白,就跟快不行了一样,期望这样子可以让他们不要那么疯狂。

但是,没用的,宋清如顶多是被推开了,这个样子也没人动手看和就不是长命的人。屋子里面扫荡了一遍,那老太跟宋为民直接就带走了,一个是叛国敌特,一个是封建剥削阶级。

剩下一个后娘,带着三个半大孩子,宋清婉头都破了,自己捂着,还要来拉着宋清如安慰,“三儿,没事,没事的。”

怎么能叫没事呢?这被拉出去的人,没有哪一个是囫囵回来的,不死也要脱皮,宋清如抱着宋清婉哭,宋清林也在一边抹眼泪。

父亲就是天啊,王三姐倒不是空口白话,她是拿着档案来的,里面清楚地写着,国民党军需官,这个帽子摘不下来了。而且刚才箱子里,竟然有一本国民党的委任书,应该是宋为民这一辈子最辉煌的时候了,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军需官,所以这个看起来无比平庸的无比谨慎的男人,竟然还好好的保留着,没想到现在成了索命的刀。

档案是街道办存放的,一般是没人去翻看的,尤其是宋为民在这里几十年的人了,街道办的人都换了不知道几茬子了,根本就不会去翻看档案。

可是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有心人,王三姐儿最近因为志同道合,跟革委会的一个主任打的火热,借着形势干的风风火火的,一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架势。

只是房子紧张,要闪婚的时候没房子,王三姐真的是个毒物,竟然看上了宋家那两间北正房,这才想着去找找宋为民有没有什么错处。

没想到一个大惊喜,扑灰的档案打开,没几页就看见了,早些年宋为民竟然是国民党的军需官,又去看那老太,竟然是满族的,祖籍是那拉氏的。

就连已经死了的那遇春,曾经是皇亲国戚,只不过大清没了,一群满腔逊孙隐姓埋名,也翻出来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那遇春不是那老太亲生的,那老太以前是那遇春亲妈的陪嫁丫头,那遇春亲妈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姑奶奶一个,只是后来败了,最后竟然只带着那老太出来了,还有一个襁褓里的那遇春。

贵族女子多体弱,世道艰难,竟然熬了几年就病死了,那遇春也托付给了那老太,那老太也是忠仆了,送着姑奶奶走了,又看着那遇春走了,现在又接过了宋清如,一辈子没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