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北平城,白沙银行对面的旅馆中。

从这里恰好能看到白沙银行的全貌,侦缉五队的队长苏天佑正在这儿蹲守。

跟着他来的还有十来个人,全都分散开来,秘密监控着银行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知晓。

这里会出事吗?

苏天佑当然不敢保证,即便楚牧峰也不敢保证。

就现在的形势来说,这种最笨的办法没准是能有所收获。

破案有时候就是这样,办法笨点没关系,只要能有用就成。

所以在这帮警员定点蹲守是常态,倒也没人会去抱怨。

不单单侦缉五队在这里蹲守,其余四支侦缉队的队员们也都在做同样的事,大家都在默默忍受着夜晚的寒冷与冷寂,等待线索出现。

“那是黄九陵吗?”

苏天佑站在窗户前面,透过厚实窗帘看向对面墙角的一个角落时,挑眉问道,在那里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穷困潦倒的男人。

“对,就是黄九陵!”

“他竟然选择那里?会不会有点太醒目了?”苏天佑微微扬起唇角。

那个位置的确有些敏感,就在白沙银行正对面一间商铺墙根,这要是说被谁盯上的话,第一时间就会发现。

“队长,黄九陵说他早就侦查过这附近的地形和情况,知道在那个墙根处一直都有个乞丐打地铺睡觉,一直都有,要是说突然没有才奇怪,所以说他就自告奋勇过去充当那个乞丐。至于说到冷吧?的确是有些冷,希望会有人收获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黄九陵做事还是很严谨细心的。

想想也是,要是说隐藏在暗中的蛛组准备对白沙银行动手的话,是肯定会留意到乞丐,一直都有现在却消失,这就太过反常。

“这小子还是很机灵嘛。”

时间就这样不断流逝。

转眼间就来到凌晨一点钟。

这个时间点最容易犯困,也是万籁俱静的时候,你做点什么事都没谁去管。

黄九陵使劲地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袄,嘴里发出隐晦不清的字眼,故意搞乱的头发蓬松杂乱的很,恰到好处的遮掩着他的双眼,为他能不间断地扫视四周打着掩护。

“咦!”

就在黄九陵都有些发困的时候,他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最少得有三五个人。

听到声音的刹那,他就从困意中醒来,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的长弓开始戒备。

当然,他是不会有任何多余动作,还像睡着般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五个人很快便从一侧的胡同中走出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最先出来的两个人探着脑袋四下打量,确定没有任何意外后才打出手势,后面的人才跟着出来。

“那边怎么有个乞丐?要不要打昏他?”

“不用!”

五个人全都戴着蒙面巾,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个子挺高,双眼锐利,声音低沉:“那家伙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睡觉,不用管他,免得节外生枝!”

“是!”

“都听着,咱们的任务就是留下痕迹,恐吓恐吓白沙银行,抓紧时间动手吧。”带头的抬起手指指着墙面说道。

“好嘞!”

其余四个人拎着一个个小桶就向院墙走去,就在他们刚刚拿出刷子,都没有来及刷墙的瞬间,一道道身影就从黑暗处扑出来。

“站住,不许动!”

“糟糕,有埋伏,赶紧撤!”

带头的这位二话不说扭头就跑,跑的比兔子都快。

只是在他刚要跑进胡同的时候,一直都在盯视着的黄九陵猛地从墙根处跳起,刹那间就将这位扑倒在地,然后便是利索地反扣擒拿,用手铐铐住。

“全都带回去即刻审问!”苏天佑从旅馆中出来后,目光扫向已经全都抓住这些人,语气振奋地说道。

“是!”

等到将他们带回去的时候,黄九陵突然间走上前来低声说道:“队长,我申请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苏天佑颇为不解地问道。

“我担心再有意外。”

黄九陵指着被押走的五个人说道:“队长,要是说他们只是烟雾弹,咱们都走开,再有人过来搞事情的话,岂不是说咱们今晚的蹲守就白费了。所以我想申请留下来继续蹲守,要是说有谁过来的话,我还能跟踪。”

“嗯,这样的话……”

苏天佑也觉得黄九陵说的没错,自己真是想的有些简单,这事应该就得这样做,想到这些,他看向黄九陵的眼神愈发满意:小伙子心挺细啊!

“行,我会安排人跟着你留下,但你不用蹲在墙角装乞丐了,一次可以,第二次就有些刻意了,去我刚才的房间中蹲守吧。记着,真要是有人出现,你心里要有数,能跟踪就跟踪,千万别勉强,情况不对允许你开枪!”

“是,队长!”

“咱们走!”

很快,这里又恢复了安静。

……

孙氏集团所属的一家仓库。

这里面装着的都是易燃物品,是孙成名准备运往南方的一批货物。

为了这批货物,他可是往里面垫付了不少资金,要是说不能准时交货收回货款,即便孙氏集团家大业大,也会很受伤。

所以这里就是孙氏集团目前的重点保护对象。

仓库区的一座房间中。

在这里蹲守的是侦缉四队的副队长裴东厂。

“队长,您说真的还有人来闹事吗?”

“真要是说有谁来闹事的话,他们会怎么做?”

“队长,要不趁这会没事,您先休息会儿?”

跟随着裴东厂过来的都是敢打敢拼的警察,他就喜欢这种性格的人,那种所谓老成稳重的,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所以在刑侦处一科扩编的时候,裴东厂挑选的就都是那些年轻力壮气盛的年轻人,为的就是行动的时候好掌握。

“哪来这么多废话,都给我精神着点,好好盯着外面的动静。”

裴东厂也懒得解释,对这群家伙就得时不时地敲打敲打,要不然真的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晃就是凌晨两点钟。

“咦,有动静!”

就在这时,负责监视的警员突然发出声惊呼,两只眼睛看着前面露出激动光芒,刚才的困意瞬间不翼而飞。

真的来了!

原本还以为今夜又将徒劳无功,没想到真有人过来了!

“队长,您看,他们带了油桶,好像是准备纵火!”

“没错,就是想要火烧仓库。要是说被他们做成的话,这里将化为火海,孙氏集团肯定会损失惨重!”

裴东厂已经看到有人准备点火,眼底便闪烁着冰冷寒意,挥手说道:“动手,抓人!”

“是!”

过来点火的人总共三个,直接被一锅端掉。

没办法,面对着黑漆漆的枪口,谁不胆怯,要是反抗可就得吃枪子了。

“队长,您瞧瞧,这家伙是谁!”正当这时,手下略带诧异地喊道。

怎么着,难道有认识的吗?

裴东厂走过去,看到的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呦呵,空空门的林断指,你小子长能耐了啊,改行当纵火犯了?”

林断指就是这群人中带头的,恰好是裴东厂认识的人。

因为前几天刚办的一个案子就涉及到了林断指,不过这家伙倒是没犯事所以就放了,谁想会在这里出现。

“裴队长,裴爷!这是误会,误会啊!”

林断指也很意外会在这里碰到裴东厂,脸色则阴晴不定的变化起来,当然嘴上是赶紧求饶。

看到对方神色异样,裴东厂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误会不误会,审一审就知道了,给我全都带回去!”

“是!”

等到裴东厂他们从这里离开后,仓库也不是说就没有人了,而是交给了孙氏集团的人继续看守。

毕竟孙成名是不会让这里有失的,也安排了几个人来蹲点。

……

虽然说赵白沙的白沙银行和孙成名的孙氏集团是当日捐款最多的两位,但这并不是说只有他们才会被盯上,同样遭受着威胁的还有很多人。

只不过没有谁会想到,刑侦处一科的做事效率会这么高,而且这么果断,五支侦缉队早早的就分散撒网出去。

所以说只要是有侦缉队守着的地方,所有闹事的全都被就地逮捕。

但同样也有漏网之鱼。

那些漏网的则开始肆无忌惮的搞着破坏,经营瓷器的店铺被砸烂,经营粮店的被浇水,经营字画的被泼墨……

搞得那些捐款者是人心惶惶,无比悲愤。

楚牧峰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昨天并没有跟着侦缉队的去蹲守,而是在家整理分析着案件线索。

谁想第二天刚走进警备厅就收到这么多报告书。

“看来蛛组还是贼心不死,竟然还敢做出这种事来。说说你们的审讯,有没有问出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会议室内,楚牧峰手指敲击着文件冷声问道。

“科长,在您过来前,我们已经做过归罗,发现只要是被抓过来的人,都不是蛛组的,他们都是咱们北平城土生土长起来的流氓混混,这里面没有发现有任何岛国间谍踪迹。”

“当然,我们调查出来一个共同的地方。”王格志坐在首位声音爽朗。

“什么地方?”

“他们都是跟着忠义社讨饭吃。”

“哦,忠义社!”

楚牧峰微愣过后,斗志瞬间昂扬。

忠义社是肯定有秘密的。

但曹云山说过这个忠义社是有人罩着的,尽管没有明说是谁,但想必连曹云山都要忌惮的人,应该是很有权势地位。

所以说楚牧峰当时就算知道是忠义社搅乱的一茅斋秩序,都不好揪着不放,只能是服从命令放人。

可现在呢?

现在这个忠义社又冒出来,做的是和当时做的一样的事,敢这样肆无忌惮地针对那些捐款给城外驻军的爱国人士实施报复!

简直岂有此理!

那些捐款者都是满腔热血,抗日爱国,你们忠义社这样做不就是叛国吗?

难道说忠义社压根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组织,而是一个由岛国势力扶植起来的傀儡?

要是这么说的话,站在忠义社背后的那个所谓大人物也应该和岛国有关系。

或者说他已经被蛛组给策反了!

楚牧峰瞬间想到很多。

王格志依然继续做着陈述,详细汇报审讯结果。

“科长,昨晚被抓的那批人,他们最开始都是百般狡辩,但有些事儿他们根本无法抵赖。比如说里面有个人叫做林断指,他是东厂之前办案时就抓回来审问过的,这次又碰枪口上,刚一上刑就全都交代了。”

“他们都不算是忠义社的自己人?”楚牧峰扫视着报告书淡淡问道。

“对!”

王格志点点头说道:“简单来说,这帮家伙就是忠义社的外围走狗,忠义社要是不用他们,这些好吃懒做的混蛋都没饭吃,日子也别想好过。所以在接到忠义社的命令后,他们只能是唯命是从。”

“忠义社黑九这是已经当了汉奸卖国贼吗?”

楚牧峰眉角带出些许不屑和讥诮,将最后一页报告书合上后,端着桌上的热茶,在升起的茶香中眯着双眼,缓缓说道。

“你们说,这个忠义社和蛛组会有关系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谁主动接这个话茬,不是说不敢,只是觉得没有证据不敢乱说,免得影响和搅乱楚牧峰的思路。

“科长!”

就在这时,宋大宝忽然站出来出声说道。

“我觉得这事儿咱们得好好谋划再行动,毕竟现在都只是这些混混的一面之词,咱们并没有抓到任何一个忠义社的人,这和上次在一茅斋的活动现场闹事还不太一样。”

“那时候毕竟抓住的是贾半仙,忠义社想否认都不行。但现在他们完全可以说,林断指这帮人就是血口喷人,甚至再恶毒点,还可以说成是咱们警备厅故意栽赃陷害,往他们身上泼脏水,然后再制造出点社会舆论的话,会让咱们变得很被动。”

“各位,你们看呢?”

其余几位队长都不由颔首,这话说得没毛病。

只是这样吗?

其实楚牧峰想的更多,他倒不是怕宋大宝说的这些,他考虑的是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别把黑九前脚刚抓回来,后脚就得将人给放掉,要是那样的话,就落了自己的面子。

咚咚。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房门被敲响,得到允许后,外面的人进来恭敬的说道:“科长,处长打电话让您过去一趟。”

“好!”

楚牧峰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慢慢转身扫视过来,捕捉到每个人的神情变化后,淡淡问道:“你们觉得抓还是不抓?”

“抓!”

话音刚落,会议室内众人便异口同声地起身回道,看到这种情景,楚牧峰嘴角一翘。

“好,现在你们商量下抓捕细节,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是,科长!”

当楚牧峰离开后,会议室的氛围一下就变得轻松起来。

十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裴东厂撩起袖口,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一阵茶水,然后随意擦拭掉嘴角的茶渍。

“我还以为只有我想抓人,没想到你们也是这样。这叫啥,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这说明这个黑九是该抓!”

“黑九的确该抓。”

王格志抚摸着面前的文件,眼神幽幽地说道:“虽然说忠义社建立时间不算久,但黑九做过的那些肮脏事儿却桩桩件件有据可循。”

“或许你们有的不清楚他的发家史,我这么说吧,忠义社是建立在梅花堂基础上的,黑九之前就是梅花堂的人。但后来那?梅花堂的所有高层一夜之间全都死掉,他便顺势上位。那时候的梅花堂尽管说只是一个小势力,可在北平城也能排上名号,就这样被黑九窃取。”

“没谁调查吗?”苏天佑好奇的问道。

“调查?”

王格志摇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首先这种灰色势力的争斗,我们警方不会太重视,况且黑九做事很干净,没有拖泥带水,也不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梅花堂所有高层全都死掉,和他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他完全能置身事外,可偏偏谁都清楚他才是最大受益者。可那又怎样?没有证据,没人在意,说什么都是白搭,对吧?”

这话说得没毛病。

那时候的警备厅也好,所下辖的分局也罢,哪里像是现在这种风气,逢案必查,而是奉行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

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谁会去做呢?

“这么说,黑九是个心狠手辣却又做事缜密的人!”苏天佑若有所思地说道,像是要将黑九这个名字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谁说不是呢,那,趁着这段时间,我给你们说说这个黑九的一些事。我觉得等到科长回来,估计就要安排咱们动手了。”王格志精神振奋的说道。

“成,你说说!”

……

处长办公室。

“牧峰,听说你们昨晚抓到的人都和忠义社有关系是吧?”曹云山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看到楚牧峰进来后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的!”

楚牧峰直截了当地说道:“处长,昨晚在咱们北平城闹事的那些人,有的跑掉了,有的被抓,只要是被抓的,审问出来的结果都是和忠义社有关系,他们都是听从忠义社的吩咐做事,是忠义社幕后操纵了这些破坏行动。”

“忠义社!”

曹云山听到想要的答案后,神情有所动容,还真的是和忠义社有关系。

他现在最不想要掺和的就是忠义社的事,谁让对方背景有些复杂和神秘。

可你忠义社也不能这样欺我,仗着我不想要节外生枝,三番两次的挑衅吧。

泥人还有三分气,何况是我!

“你现在准备怎么做?”曹云山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问道。

“处长,我想要抓捕黑九进行审讯!”楚牧峰像标枪般站着,目不斜视,语气慷锵有力。

“抓捕黑九!”

果然是这个。

曹云山知道以着自己这个师弟的性格,上次能妥协已经不错了,这次要是说发生这种事还继续妥协的话,那他就不是楚牧峰。

再说这次的事性质十分恶劣,和上次的风波截然不同,上次多多少少还能推诿到一茅斋头上去。

这次是为了调查岛国的蛛组,任何和间谍案有关系的人和组织,都必须无条件的接受调查询问。

别说他忠义社了。

就算是忠义社背后的那位,这次恐怕也没办法脱离关系。

“师兄,我很想知道忠义社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是谁将忠义社扶植起来?黑九又是谁养的一条狗?”

楚牧峰看到曹云山的沉默后,忍不住发问道。

“谁养的一条狗?”

曹云山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根香烟,不过只是抽了一口就掐灭,神情断然地说道:“你听说过王为民这个人吗?”

“王为民?”

楚牧峰挑起眉角,略带疑惑地问道:“处长,这个王为民是谁啊?我还真没听说过!”

“嗯,你没听说过其实也正常,听说他的人应该寥寥无几,但只要听说的人都会知道他的能量有多大。”

“还有能量大倒不是说他现在身居高位,而是说他以前的官位不低,是从首都内政部退下来的一名大佬,目前隐居在北平城。”

“有消息说,他虽然已经隐退,但这不过是障眼法,实际上他就是代天牧守,是金陵那边安插在北平城中的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没谁清楚,不过这颗棋子却是做成过很多事,每件拿出来都会让知情人感到惊叹,所以才会愈发神秘。”

“别说是我,就算是咱们厅长见了他的面,都得保持着恭敬态度。再有就是他毕竟是从内政部高层退下来的,门生故吏有很多,即便是没有棋子的身份,也不容小觑。”

“偏偏这个老家伙还是一个权力欲望很重的人,所以说不甘寂寞,在这边扶植起来了黑九的忠义社!”

曹云山说到这里的时候,楚牧峰已经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王为民就是忠义社的后台。

不过王为民现在是身无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