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为胤祥犹豫不决,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三个,结果没想到,意见再度不统一。

十阿哥这次站在了上一次的对立面,他觉得不能告诉。

“四哥,你告诉他还有什么用啊?他现在连逃都没处逃了,他在那边建构的一切,早就灰飞烟灭了,从此往后,老十三得拖着个永远想不起真相的嘉卉,从零开始。这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么?换了我,我肯定得疯了!”

九阿哥点点头:“对啊,要是老十三如今过得不好,那咱肯定帮忙,解救他于水火之中,哦,人家现在过得正得意呢,你来当头泼一盆冷水,告诉他,这繁花似锦都是假的,你得意个啥啊!你真正的人生痛苦着呢——你们觉得他乐意听这种话么?而且老十说得有道理,最糟糕的是他没有退路,醒过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八阿哥在一旁,却慢悠悠地说:“说得好像我有退路似的。”

他这么一说,那俩都卡住了。

十阿哥搔搔头,尴尬道:“八哥你不同嘛……”

“没有什么不同。”八阿哥淡淡打断他,“未来,我同样也得从零开始,我能做的,老十三也能做到,他并不比我差哪儿,也不可能就比我脆弱。”

他这么一说,胤禛的神色有了些改变。

“另外,我还想提醒四哥。”八阿哥扭头看着他,“皇阿玛是在临终前想起一切的。也就是说,即便你隐瞒真相,一辈子瞒着老十三,到了雍正八年,他临终之时,自己也会想起来——四哥,你觉得到那时,他会不恨你?他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在你面前站了十几年,你却一丝一毫真相都不告诉他,你觉得他受得了么?你是想让他带着对你的怨恨死去么?”

胤禛颤声道:“我不会放老十三在这儿呆到雍正八年!”

“那就更瞒不住了。”八阿哥说,“你把他带过去,让环境直接刺激他,连个缓冲都没有,那样一来伤害会更大的。”

胤禛一时被他说得无语。

八阿哥缓了缓口气,他又笑道:“我也不是要让四哥急惊风似的把一切哗哗都摆在老十三面前,像老九刺激我那样——我呕两三口血也就罢了,换了老十三,恐怕得呕血数升,变成阮籍了。”

按照八阿哥的意见,胤禛可以慢慢的,一点点的告诉胤祥,一开始透露点风声,引起他的好奇。

“最好是,四哥给他自己来选择,并且陈明利害关系,就明白告诉他,知道真相会非常惨,眼前这好日子也会受到影响。”八阿哥说,“你让老十三自己来做决定,毕竟这是有关他的人生,他是成年人,有责任替自己承担。当然了,如果他实在不愿意知道,那四哥你就别说了。”

这番话启迪了胤禛,他觉得,在眼下的局面来看,八阿哥的提议是最理智的。

然而当务之急,恢复斯杰潘的记忆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他还得继续找茬害九阿哥他们。

胤禛想了好几天,他和九阿哥说,这样吧,话,让他来说,不管怎样,先给斯杰潘灌下去一通真相,他理解不理解得了,后续结果如何,就再看。

“好歹他不能当着我的面掀桌子。别人说,他可能有猜忌,我说,他怎么都得听两句。”

九阿哥也觉得胤禛这么说有道理,于是,他就把带来的一部分资料,交给了胤禛。

胤禛那晚上,翻着九阿哥给的斯杰潘的资料,那样子活像是生疏的教师明天要上台讲课,晚上不得不连夜备课一样。茱莉亚笑他临时抱佛脚,胤禛也笑:“斯杰潘在我身边呆了十年,可是我对他,还真的不了解。”

“他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呀。”茱莉亚说,“如果你明天用俄语和他沟通,或许效果会更好。”

胤禛苦笑:“那就只有让老九来了——可他又那么见不得老九。”

茱莉亚抱着他,怅然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什么都想不起来,那该是多难受的事,我把自己的过去忘记了那么多年,再猛然想起,简直是承受不了……”

胤禛很想问,但他没出声。

茱莉亚回过神来,她看看胤禛,柔声道:“其实你有很多事想问,对吧?”

胤禛微微一笑:“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毕竟谁都有点儿想自己守着的事情。”

“就算我不说,当初你从俞谨那儿,也听到了不少,对吧?”茱莉亚望着他,“关于我爸妈的死因,还有,那个JE570X。”

原来,JE570X诞生于茱莉亚的父亲韦思邈之手。

“是在我进研究所之前的事,”茱莉亚说,“俞谨也是先我一步进的研究所,是我爸的得意弟子,因为他太出色,我爸才竭力撮合我和他的婚事。”

刚刚进入研究所的茱莉亚,春风得意马蹄疾,她是研究所韦主任的独生女,又嫁给了韦主任最出色的弟子俞谨,自己也是天才少女……人生几乎没有一处是不满意的,直至,她遇见了实验室里的JE570X。

“我给他取名叫韦恺,是我给想的名字,但这是违反规则的。”茱莉亚定了定,才又说,“JE570X没有名字,它不能被取名,不能被人性化,否则容易产生情感的偏差,这都是我父亲当年规定的,规则定得非常严格,甚至包括,研究人员不能接触JE570X的视线。就是说,不能看他的眼睛。”

胤禛不由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普通而孱弱的人类啊。”茱莉亚惆怅的眼神凝视着虚空,仿佛当年那个小孩子依然在望着她,“如果和他视线相对,仔细看着他,你必定会被他催眠,受他影响……”

然而,年轻没经验的茱莉亚,没有严格遵守这个规定,她好几次忍不住看了JE570X的眼睛。

“实验结束之后,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种眼神,阿真,你见过受伤的小动物的眼神么?比那还要令人心碎,令人不忍拒绝,泪汪汪的,怯生生的大眼睛……因为实在是太惨了。”

胤禛诧异:“在做什么这么惨?”

“骨髓穿刺。抽取他的骨髓。并且是大量的。”

胤禛倒抽一口气:“你们对一个小孩子做这种事?!”

茱莉亚看着他,摇摇头:“JE570X非常强悍,骨髓能立即再生,而且几乎没有痛觉。现在想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投射,是我,觉得那一幕太痛苦,继而无法忍受继续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停了停,才又道:“拿安德烈的话来说,我也是受害者,是JE570X在千挑万选之下,找到了最弱最好突破的我,进行了催眠。”

“然后呢?”胤禛战战兢兢地问。

“在忍受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折磨之后,我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茱莉亚说到这儿,突然,一笑,“我把他偷走了。”

“偷走?”

“对,偷偷带出了研究所,离开了那儿。”

那天茱莉亚没有把后面的事讲完,大概回忆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件过于痛苦的事情。

第二天,胤禛准备好了材料,然后将斯杰潘找了来。

他就学着九阿哥对弘晸的招数,让斯杰潘先坐下来,然后和他说,自己想给他看一些东西,并且想告诉他一些事情。“你只管听,听着就行了,听完了,再说说你是什么感觉。”

然后,胤禛就把那个深蓝色的塑料文件夹打开,依照顺序,将里面的图片拿出来,一张接着一张,伴随解说,放在了斯杰潘的面前。

“圣彼得堡,239中,很出色的中学,这是八年级的教室。”胤禛将第一幅照片放在斯杰潘面前。

只有建筑,楼道,夕阳下的教室,巍峨的教学楼,门口是胤禛认不出的人物雕像……

九阿哥亲自去了俄罗斯,他按照安德烈告诉他的,找到了斯杰潘曾经待过的地方,虽然这个世界的斯杰潘因为贩毒被他所杀,但想来早年的轨迹可能差不多。

第二张照片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也是在大学门口拍的。

第三张是在舞台下拍的,镜头里表演的是芭蕾舞剧《天鹅湖》,王子正被黑天鹅迷惑。

第四张是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家研究院,据说斯杰潘也曾在那儿工作过。

斯杰潘看着这些照片,他望着胤禛,表情僵硬呆板。

胤禛却继续道:“关于你的事,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你从圣彼得堡中学毕业那年,只有十四岁,你进入大学的第三年,有了男友,你的第一个男友名字叫弗拉基米尔,是个跳芭蕾舞的,比你大五岁,你和他分手是因为你要去美国,而他要求你留在俄罗斯。你之所以要去美国,是因为你父母的婚姻破裂,你承受不了打击,只想逃离祖国——你父亲是个酒商,大家都叫他酒罐伊凡,这是他的照片。”

胤禛递过来一张照片,是个红鼻子的老头,童山濯濯,面容坚毅,衣着不凡。

“你母亲是个跳芭蕾的,但后期染上酒瘾,久治不愈。”

胤禛又递过来一张照片,是个瘦削的神情高傲的女性,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黑色的网状面纱拉下来,遮住半张脸。

这儿有一些不同,九阿哥告诉胤禛,死掉的第二个斯杰潘,他的母亲并未感染酒瘾,而且在儿子暴毙之后,老夫妇还活了很久很久——他们早就和人渣儿子断绝了来往,甚至不知道他死了。

斯杰潘的脸在发抖!

胤禛叹了口气,他收拢桌上的照片,又看看斯杰潘:“你不是清朝人,斯杰潘,这里是大清雍正年,而你出生在距离此刻三百年的后世。你是个科学家,出色的胚胎医学领域研究人,斯杰潘.格拉诺夫斯基。你原本是在EIC下属的远东研究所里工作……”

斯杰潘突然跳了起来!

“不可能!”他声音嘶哑地叫道,“这都是伪造!”

胤禛顿时呆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反馈!

斯杰潘在一跃之后,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胤禛赶紧把他拉起来:“你不该跪着!斯杰潘,你不是清朝人……”

“我是!”斯杰潘神情激动地打断他,“我一直就呆在大清!我呆了十年!”

“那么十年之前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斯杰潘愣愣看着胤禛,好半天,他的神色开始变化。

然后,他点了点头:“我懂了。”

“啊?”

“这些,都是廉亲王以及同党给万岁爷下的眼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