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亚在八阿哥这儿安顿下来,没过两日,十阿哥就嚷嚷着说要带她出去玩。

八阿哥想想,也不能总让茱莉亚闷在屋子里,此刻春光明媚,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于是就答应了。

于是那天茱莉亚就坐着车轿,来了十阿哥的府邸,十阿哥在康熙四十八年被封郡王,他回来之后,笑言自己是平白无故落了顶郡王的帽子。

在十阿哥的郡王府,茱莉亚见到了久违的杀生丸,那狗如今已经养好了,又高又壮实,白毛干净如雪。见了谁都凑上去和人亲热。

十福晋是个个子小小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微笑比说话更多,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做事情是沉默而麻利,只是看上去,完全没有一府主母的气势,她和十阿哥在一块儿,倒像是小孩子办家家一样,不具备等级之分。后来大家坐下吃饭,十阿哥也不顾外人在跟前,把栗子烧鸡里面的栗子都挑出来,分到十福晋的碗里,还一点都不介意地和茱莉亚他们说:“她就爱吃这么烧出来的栗子。”弄得十福晋一脸通红。

茱莉亚后来笑道:“我算是明白,老十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了,家里有人等着,他哪儿愿意再往外找?”

她这样说,十阿哥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笑呵呵的。

九福晋,茱莉亚没过多久也见着了,令她吃惊的是,九福晋的五官气质,很有几分神似斯嘉丽约翰逊。

她私底下对九阿哥笑道:“原来九爷娶的真是个封面女郎。”

九福晋的性格有点儿冷淡,不是针对谁,她对谁都是这样,就算真的高兴,笑起来也不很热烈。她和九阿哥之间有点公式化的味道,俩人看起来,不太可能出现一般家庭那种鸡毛蒜皮的争执埋怨,有什么事。相互协作,迅速解决,彼此都尽力为维护这个家庭而努力,除此之外就互不干涉。

知道的。这是一对夫妻,不知道的,简直如同总裁和他精明强干的女助理。

那天,十阿哥把茱莉亚拉到他家,不是为了带她参观阿哥府。其实是让她看他这半年画的那些画。

茱莉亚很吃惊,她没想到在这大清的阿哥府里,还有这么一间屋子,恍如中学的美术室,到处堆满画稿,炭条,画架,油画布还有各色颜料以及排笔……

其中,她看见了那副康熙的写实画像,不由吃惊道:“这是你皇阿玛?”

十阿哥点点头。

那是一幅人物肖像。画中的康熙坐在书桌前,案头放着那么厚的奏章,他勉力睁着老花的双眼,手上的御笔也没有停。

康熙的脸看起来苍老倦怠,眼角因为衰老而下垂,还有老年斑,那额头眼角的皱纹都十分深刻,仿佛一根根都是雕刻上去的。淡淡夕阳从窗子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显出垂迈而无奈的气息。

茱莉亚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阿玛是这个样子。”

旁边九阿哥哼了一声:“我叫他把这画烧掉。他不肯,这些画再留在这儿,早晚惹出祸来!”

十阿哥却很委屈:“为什么要烧掉!我对皇阿玛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茱莉亚沉默地望着那幅画,她能够感觉到画笔里的爱意。对父亲没有爱的人,是不可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但九阿哥说得对,这样的作品,不可能得到赞赏,只会引来滔天大怒。

后来茱莉亚疲惫的身体恢复过来,可以稍微出去远一点的地方了。十阿哥又带着她去城郊,骡子拉着车轿慢慢走,坐在里面其实是很舒适的。

正是暮春,草长莺飞的季节,城郊护城河畔,一溜儿大柳树,全都在吐新芽,放眼望去萌黄嫩绿,盈盈翠翠,金灿灿的阳光暖暖照着,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要是得空,咱们去圆明园看看。”十阿哥啧啧道,“趁着还没烧,去看看原貌。就是如今不大便利……”

他没把话说完,因为如今圆明园的主人是胤禛,康熙已经把这园子赏赐给他了。

于是,十阿哥就慢慢和茱莉亚说起他们几个这半年的经历,他们是怎么被抓住,被关押的,又是怎么被送到大清来的。

“刚开始,大家都懵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全都不上朝。”十阿哥掐着一根柳条,又笑道,“那几天皇阿玛大概糊涂了,放眼望去一溜儿告假的,活像商量好了似的,个个都说自己有病,把他气得不行。”

茱莉亚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十阿哥又慢慢地说,“我们的脑子还都没改过来。真要去上朝,那就是四个E.T.……不,五个,还有一个在圈禁。”

茱莉亚轻声问:“十三他……眼下还好么?”

“不太好。”十阿哥摇摇头,“我去看过一趟,悄悄去的,也没和九哥他们打招呼。去的时候正赶上嘉卉发疯,那些看守的拿棍子敲她,让她老实点……十三见他们打她,扑上去就要和他们拼命,结果差点连他也被打。还好我赶到了,喝止了他们。你想想,也不知道十三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还只半年时间呢,后面还有九年等着他们。”

这话,说得茱莉亚忍不住落泪。

看她伤心,十阿哥又劝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回来和八哥他们说了,他们现在已经想了办法,往宗人府送了自己的人,把不相干的给替换下来了,这么一来,十三的日子就多少好过一些。”

他停了停,才道:“其实这些都还能忍,十三和我说,他最难过的就是嘉卉不认识他了。不管他抱着她怎么哭,怎么求,嘉卉就把他当成陌生人,说什么也不肯接近他……”

十阿哥说到这儿,抬头看着茱莉亚:“所以我听说,你不肯见四哥,我就想,你这不是和嘉卉一样了?四哥若是知道了,该多难过。”

他突然把话题引向胤禛。茱莉亚毫无防备,只觉当胸挨了一大槌!

一时间,她的胸口酸楚得几欲碎裂!

“我不能见他……”她挣扎着,哑声道。“我也没脸再见他了,有很多事情……我也没法和他解释。这样子,不如不见。”

十阿哥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茱莉亚。他瘦得很厉害,你见了就知道了,我四哥的日子很难熬,我这段时间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觉得他的眼神有点散了,人也不像以前那样精悍……”

他说了这一通,发觉茱莉亚不出声,就有点难过。

“难道你就打算这么撇下他,让他自己过日子么?”

“他有他的人生要过,对吧?”茱莉亚努力一笑。“眼下这状况,我再搅合进去,你说,那能成什么样?”

“喂,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我跟你说,乾隆他妈怀孕,那不关我四哥的事!他回来之前她就怀孕了!”

茱莉亚一愣:“是么?”

“真的!我四哥亲口和我们说的,而且我还见过乾隆他妈呢!一点儿都不好看,喏喏,就这么瘦这么高。像个高中生!我回来和九哥说,那个萝莉到底有什么好?我九哥说呸呸!那不是萝莉那是幼齿!幼齿和萝莉是有区别的!我说啥区别啊?九哥说,幼儿园里全都是幼齿,但只有你愿意带出来买糖买冰激凌给她吃的。那才是萝莉。”

茱莉亚被他说得一时大笑,笑完,又不禁伤感。

“不管是幼齿还是萝莉,那都是他的妻妾。”她哑声说,“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我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而且。我早晚得离开京城。”

十阿哥一惊:“你这是干嘛啊!为什么非要走!”

“我不能总留在这儿,这样对你们有妨碍……”

“不行!你非得留在这儿不可!”十阿哥赌气道,“别说八哥九哥,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茱莉亚苦笑。

“你真的不能走,茱莉亚,你不知道,你对我们几个意义有多么重大。”十阿哥认真地说,“我们现在就像活在一幕戏里,明知是假,还得装模作样演下去,这滋味不好受的。你过来了,就好像把这戏台给照亮了,让我们不至于糊涂下去,不至于把这出戏当真,遗忘了自己——那是我们最害怕的事情。”

茱莉亚吃惊地看着他,她没想到十阿哥竟会这么说!

“茱莉亚,这儿一切都已经固定了,连一丝一毫的改变都不可能发生了。你还记得么?咱家那堆倪匡的小说,其中有一本就说的这个,那个预知了未来的年轻人,最终落得什么结局?”

那篇卫斯理系列,茱莉亚也有印象,机缘巧合获得预知未来能力的青年,最终因为生活里的一切都过于乏味,于是只好选择自杀。

“……可是现在,这潭死水里终于多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那就是你。明白么?”十阿哥看着她,“我们这半年拼命扑腾,种种怪异举止,别人都理解不了,其实就是想从这固定的一切里挣扎出来。我们这所有人,都属于大清,都是棋盘上固定好了的棋子,唯独你,不是的。”

他吸了口气:“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任凭你流落他乡,最后真的变成清朝人,和我们一样。”

茱莉亚苦笑:“可是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呢?我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依靠你们而活……”

“那么当年,我们几个依靠你的时候,你埋怨过么?你嫌弃过我们么?”

茱莉亚答不上来了。

“别那么想。”十阿哥终于缓和了口气,他道,“我是这群人里面最不沮丧的人,可能我天生就没心没肺吧。茱莉亚,既来之则安之,大清对我们而言已经乏味透顶,可是对你来说,还有很多稀奇可瞧,是不是?”

茱莉亚笑起来:“可不是,我是从牢房里被放出来的呀,来这儿,哪能不高兴?”

“那就尽兴的在这里生活好了。”十阿哥说,“放心,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们的累赘。”

那天傍晚,往回走的路上,十阿哥对茱莉亚说,可能得经过雍王府。

“我是想,你要是真不愿意见我四哥,那就打他门口过,那也是好的。”他迟疑着说,“要是你连他家门口都不愿意走,那咱们……咱们就绕道。”

茱莉亚沉默片刻,才道:“不用绕道,咱们往那儿走一趟……也没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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