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听了,也没恼,想着点点头道:“是当读《本草》……”

他有些明白舒舒的心情了。

为什么舒舒在书桌上,旁的书常换,《本草》却是不离手?

想要长命百岁,是要习惯养生。

自己今年十七了,不是十六了,应该学着爱惜身体为要。

大家看着九阿哥都带了惊讶。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服顺的时候。

面对的对象还是三阿哥,之前他可是没大没小,怼了好几回。

这是过了年,长大一岁,开始懂事了?

九阿哥也不管旁人的打量,喝了两口姜汤,随口道:“下午是不是该佟家了?”

两家都圈着,该处置也要处置了。

总不能拖到明天吧?

那样今晚他回不回园子?

又冷场了,没有人接话。

佟家与赫舍里家不同,不是他们能说嘴的。

眼见着没人回答,九阿哥就望向四阿哥。

四哥应该最关心佟家事吧?

没私下里跟汗阿玛问一嘴?

四阿哥澹澹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来。

九阿哥再看旁人。

大阿哥彷若未闻,正吩咐苏培盛再来一碗姜汤。

佟家且倒不了,估摸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况且佟家的罪怎么定?

佟国维即便与索额图有攻讦相争之处,还有个“胞兄身死之仇”搁在前头,其情可悯。

怕是里子面子都要保全。

三阿哥也不挑剔妇人不妇人喝的了,眼皮子耷拉着,吹了吹汤碗,跟品茶似的,喝了一口。

汗阿玛心中,佟家人最重,这回恼了,谁晓得什么时候好了?

要不是索额图父子这回确实死透透了,说不得过几年气消了,也就好了。

索额图自缢,也是赌,想要保住儿孙。

汗阿玛应该厌恶这种挟制,才处置的更狠了。

三阿哥不知道还有别情,如此想着,自然更不想要沾边。

五阿哥则是点头道:“该了吧,汗阿玛还得回园子,别耽搁了!”

圣驾回銮,他想要跟着过去一趟,给太后请安,要不然就要等元宵节蒙藩宴时才能过去了。

到底是同胞兄弟,兄弟俩想一块去了。

八阿哥看了眼四阿哥,不赞成的对九阿哥摇摇头,似乎劝他不好提这个。

佟国维与索额图不同。

索额图就身份再高,也是汗阿玛的奴才,可是在汗阿玛生病的时候,阴谋行事,是背叛主子。

佟国维却是汗阿玛的亲舅舅。

汗阿玛父母亲缘薄,对于舅舅们格外敬重,不会伤筋动骨的。

况且那还是佟额涅的娘家。

十阿哥只道:“这个不同咱们相干。”

索额图家能“籍没”,佟家又不籍没。

皇父能用索额图家做示范,给儿子们上一课,却不会让他们去看佟家的笑话。

九阿哥就随口问一句,晓得了结果,就安心了,道:“不管如何,别耽搁了元宵节的赐宴……”

四阿哥听了,心头憋着火,扫了九阿哥一眼。

要不是大家都在,他都想要踹两脚。

没心没肺。

就不想想,佟家沉寂,佟妃也难升了。

宫里现下本来就微妙。

一方是有宫权的太子妃,一方是有子的四妃。

臣子们党同伐异,互有立场,皇父面上不喜,心下是安的。

臣子要是铁板一块,皇位就不稳了。

可是宫里不同。

皇父不会希望有波澜。

赫舍里家与佟家都是前车之鉴,皇父怕是不安心宫权握在太子妃手中。

不是担心小阿哥们与小格格们如何,而是要想到毓庆宫的皇孙阿哥们。

要是瓜尔佳一族,也跟赫舍里家与佟家似的,只想要自己的皇孙,那就不安生了。

可是碍于太子,也不好提有子的四妃,那扶起一个贵妃挂名,最终将宫权收拢到御前,就是最好的解决法子。

到时候太子妃有名,四妃有子,那贵妃就是有宠了。

对宜妃的影响最大。

不过老九那脑子,应该也想不到这个。

九阿哥喝完姜汤,催促道:“四哥,该开饭了,饿死了,感情你们早膳吃了不急,这还有个空肚子的呢!”

四阿哥也打发人去催。

少一时,四福晋带了人,亲自过来安桌。

她跟着叔伯见了礼,才退了下去。

除了膳房赶制出来的一个席面,四福晋还打发人去地安门大街买了几样吃食,芝麻火烧、卤羊肉、烧鸡这几样,还买了熟羊肚烩汤。

也是体恤,年菜吃了十来天,晓得大家早就腻烦了各色的馏菜。

有了新鲜的吃食,食欲都好了不少。

九阿哥吃了两个烧饼夹羊肉,喝了一碗的羊肚汤。

奶白的汤,上面放着碧绿的葱花。

里面除了羊肚丝,就只有少许的绿豆粉丝做配菜。

羊肚软烂,粉丝劲道,汤汁里放了不少胡椒粉。

胡椒粉的味道第一口怪怪的,可是一碗下去,却是浑身“呼呼”冒汗。

等到撂下碗快,九阿哥就跟何玉柱道:“去问问采买的人,这是哪家羊肉铺子,味道不错,咱们回头买些。”

何玉柱应声下去询问了。

五阿哥在旁听了,道:“多买几斤,这个软烂不塞牙,皇祖母吃着也正好。”

三阿哥“见贤思齐”道:“那我也打发人去买几斤,回头送到乾清宫膳房让汗阿玛尝尝……”

大阿哥想起早上乾清宫没头没脑的那一句,看着九阿哥,好奇道:“老九这几天在园子里又琢磨吃的了?还有喝的?要不怎么好好的,汗阿玛说‘胡吃胡喝’?”

九阿哥听了,摇头道:“肯定不是说我……”

说着,他下巴指了指五阿哥,道:“是嫌弃五哥太胖了吧,再胖上马就费劲了!”

五阿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道:“是吗?没怎么胖啊,比年前胖了不到十斤……”

说到这里,他摇头道:“整日里年菜一顿连着一顿的,都吃腻了,饭量都少了半碗。”

三阿哥也想起早上书房情形,道:“那就是汗阿玛说你们俩个了,也看老九来着。”

满脸嫌弃十分明显,不像是单单对五阿哥。

大家都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有些懵,随即想到什么,脸上带了得意:“哈哈!我晓得了,肯定是汗阿玛得了侍卫处那边的消息,知道我们去野炊了,还做了好吃的‘叫花鸡’,心里不舒坦,说话阴阳怪气的!”

五阿哥咽了下口水:“叫花鸡?弟妹从书里翻出来的食方?那肯定好吃!”

十阿哥则是有些后悔。

自己装什么乖巧?

正月初八那天,就该跟着九哥一起回园子!

“怎么还野炊了,又出来打鸟了?”

十阿哥问道。

九阿哥洋洋得意道:“稻田里就是麻雀什么的,抓一回就得了,有什么稀罕的,我们去百望山了!你嫂子的陪嫁庄子在那边,叫人养了猪跟鸡,我们闲着也闲着,就过去转了转……”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的养猪计划,他对大家道:“说好了啊,你们都是有封爵的哥哥,就弟弟精穷的,也不像老十那样有私房,汗阿玛还心狠,俸银、月钱都罚没了,没个进账,前些日子的年礼还是我福晋硬凑的,今年开始我们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怎么实惠怎么来,到时候一家两头猪、几十只鸡……”

大阿哥之前不操心人情走礼之事。

今年大福晋薨了,管事寻他定夺,他才晓得这其中辛苦。

人情往来,确实是最大的抛费。

大阿哥就点点头,道:“都是家里人,量力而行就好,又不是外人。”

三阿哥鄙视的看着九阿哥道:“老九你怎么也开始扯谎了?”

“啊?怎么就扯谎了?”

九阿哥看着他,脸上有些迷瞪。

三阿哥轻哼一声道:“内务府下头多少职官?不说‘三节两寿’全算上,只说这次的‘年敬’就有不少……皇阿玛虽还没有去了你委署的帽子,可是马齐敢托大排在你前头么?连马齐都给送‘年敬’,那其他人呢?曹寅这样外头衙门的,回京是不是也送了一份?能少了?”

说起这个,三阿哥心里万分懊恼。

早先他瞧不上内务府,觉得不是正经衙门。

那毕竟负责皇家私务,不涉国政。

可是眼见着九阿哥得了大实惠,他就后悔了。

应该先挂几年内务府总管,再去六部行走,也耽搁不了什么。

九阿哥点头道:“‘年敬’是不少,可是内务府是汗阿玛的内务府,我上头还有个汗阿玛,弟弟也得往上送啊!”

岳父大人的教导,他也都记在心里去了,奉若圭臬。

自己年岁不大,阅历有限,揣摩皇父心思的时候不过是“将心比心”,多有不足。

岳父这里,却是从左领一路到八旗都统,都是汗阿玛亲自提拔。

不说拍马屁之类粗鄙的话,那肯定也是君臣相得。

三阿哥不信,道:“没听说这个规矩,别装穷,好像谁跟你借钱似的!”

九阿哥扬着下巴道:“旁人也不是皇子啊,当儿子的孝敬老子不是应该的?当下属的如常往上送‘孝敬’不是规矩么?”

“汗阿玛是汗,还是阿玛,双重身份,弟弟我自然就是臣子跟儿子,双重孝敬!”

“就是这么有牌面!”

“哈哈!以后我就是忠心又孝顺的好儿子,看汗阿玛还怎么好意思扣我的年俸!”

说到后头,九阿哥洋洋得意。

银子是什么?

搁在库房里,等着旁人来羡慕嫉妒恨?

这“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这是通用的道理。

自己比哥哥们晚生这些年怎么了?

拿银子砸……

不对……

拿“孝心”平回来!

皇子阿哥的体面要有,皇子福晋的体面也要有!

想到皇父好言好语跟自己说话的情形,九阿哥眉飞色舞。

大阿哥却是觉得牙疼。

本来不富裕的经济要雪上加霜了!

这满屋子坐着的七个皇子阿哥,有一个算一个,都出来当差了,谁不是双重身份?!

老九不通世情,想一出是一出,将大家都架起来了。

三阿哥急了,看着九阿哥道:“规矩不是这样来的,你是九阿哥,行事从前头的哥哥们的例就好,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他母族低微,左领门人中高官显宦人家也少,手头不宽裕。

九阿哥瞥了他一眼,道:“三哥急什么?就算送双份礼,就是多抄两本经罢了,也累不着您!”

三阿哥:“……”

八阿哥一直沉默。

此刻心里也不好受。

汗阿玛之前压根就不待见九阿哥与十阿哥。

那时候的嫌弃是真嫌弃。

可是现下的嫌弃……

只看梁九功对九阿哥的殷勤,就晓得九阿哥在御前够体面。

原来是送了两份孝敬?!

九阿哥怎么会想到这个?

八阿哥看了眼十阿哥。

十阿哥平日里大大咧咧,全无城府模样,行事全随九阿哥做主,可是八阿哥却是旁观者清。

十阿哥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平日里不爱拿主意罢了。

如今背后指点九阿哥,将九阿哥拱上去,目的何在?

是不是见了赫舍里家有变故,起了心思……